Sakurado

大汉游22

  林真真亦步亦趋地跟着宫女走在弯弯绕绕的长廊上,背脊上微微冒了层薄汗。


她刚走出廷尉府便见到了淑妃娘娘派来接她进宫的马车。


刚从廷尉府那个虎穴出来,现在又进了皇宫这个龙潭。


林真真自从做了韩书颜后为了掩盖身份,从没跟韩家人有过接触,如今却要她装作韩书颜的样子去见淑妃娘娘,怕是不超过三句话对方就得起疑。


林真真前脚刚迈入霜华殿中,淑妃娘娘便向她招手,“娇娇,来坐,你如今身子不好,刚出了太医署便起了廷尉府,怕是折腾坏了。”


林真真拘谨地攥着手,挪到了淑妃娘娘边上的位置,淑妃娘娘眯了眯眼,“你如今成了亲,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。”


林真真蹙眉作愁状,“夫君本就不大喜爱我,如今咱们家又出了事,更是得夹着尾巴做人了。”


淑妃娘娘抿了抿茶,一派慵懒闲适的模样。


“当初你及笄的时候,整个长安的好郎君都任你挑拣;你到好,一厢情愿地闹着嫁给霍瞿,还闹出了人命,要死要活的,哪像是韩家的孩子。”


林真真觉得自己的死被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口实在有些过分,但事实就是如此,她一个人的性命在这个时代的思想观念下就如同蝼蚁一样渺小。


“姑姑,我如今知错了,再也不会了。”林真真垂眸应道。


“往后做事要做的干净,既然出手了便不要给人家留下把柄。”淑妃娘娘盯住了林真真惊惶的眼,“如今凌筠发了疯似的咬我们,我思来想去也就是因为那个死人了。你记住,往后韩家只剩你我二人光复了,你万不可再行差踏错一步。”


林真真垂眸点了点头,“......是。”


“最近你就先呆在宫里避避风头,免得你回家就暴毙身亡。”


林真真脖子紧了紧,猛点头。


要是霍瞿和凌​筠那两个杀神​的话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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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真真在宫里小住了下来,每日里诚惶诚恐地对着那个表面温和性子狠戾的姑姑,慢慢练就了一副强心脏,哪怕淑妃说出再毁三观的话她也能面不改色地点头附和。


林真真有些感慨。


刚来的时候她以为她只能做一个侍女,到后来莫名成了个寒门的小姐,她本以为做个没用的废物衣食无忧地活着也很好,没想到最后成了韩书颜。


若要说长安处在权利风暴中的话,那皇宫就是这个风暴眼,住在皇宫里的人每个人都有八百个眼子,林真真原本为负的心眼在这些人的捶打下好不容易成了正数。


凌筠这个疯子因为韩书颜杀了叶蓁蓁所以报复了韩家,但她被淑妃娘娘保了下来,所以她现在的腿子就是淑妃娘娘,不然回到霍瞿那也很有可能被霍瞿掐死。


林真真刚听了个消息,朔方县令在妻女亡故后便郁郁而终,最终他们一家四口人一个都没活下来。


深秋过后便是寒冬,林真真站在御花园里看着光秃秃的杏树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。


“故人相继凋零,好似风中落叶。”林真真伸手接住了最后一片叶子,转头见一个模样大约十几岁的少年在往她这边打量。


林真真打眼一看便猜到这是那位备受期待与宠爱长大的太子,只是与那个少年目光交错的瞬间,书中的文字瞬间涌入脑海。


刘矩,仁慈宽厚,温和谨慎,为政以德,渊昼十六年薨。


林真真对着他笑了笑,刘矩也回了她一个笑,当真是谦逊有礼。


林真真看他的眼神逐渐成了惋惜,这样好的少年郎,若不是生在皇家,该活的多恣意快活啊...


刘矩迈着稳健的步子向她走来,“听闻韩家姐姐近日一直在宫中住,可是...可是与霍将军吵架了?”


林真真屈膝作礼,“太子殿下折煞我了,我怎能做太子殿下的姐姐呢。只是近日淑妃娘娘心情不好,我便进宫陪她解解闷罢了。”


刘矩从袖中拿出了一串珊瑚手串,看向她,目光恳切。


“这个珊瑚手串你收着,你从前见母后戴便同孤说你也想要,只可惜珊瑚珍贵,鲜少有得,这串珊瑚成色尚佳,或可配你新年的宫装。”


太子身边众目睽睽地,林真真硬着头皮伸手接过手串,触及他微凉的手,立马触电似地将手揣回了手炉里。


“多谢太子殿下。”她屈膝想作礼,太子却伸手搀主了她,她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,“太子殿下冷吗?要不拿手炉暖暖?”


刘矩笑出了声,长长的睫毛半遮住眼尾,他将手炉推回给她,“你自个儿收着吧,孤今日还有政务,先回了。”


林真真点点了头。


“对了,”刘矩转身看向她,眼睛闪闪发光,“你若是真想回礼,便给孤打个剑穗吧。”


刘矩这小子,还挺会提要求。


还真别说,要是别的什么香囊,手帕什么的她做不来,这个剑穗她刚好还真就会打。


从前照顾小霍瞿时,院里的嬷嬷教了她怎样打穗子,霍瞿的剑穗便都是她打的。


曾几何时,也有这么一个少年,用清澈明亮的眼睛这么笑盈盈地看着她,说她那个歪歪扭扭的丑东西是世界上最好看的​剑穗。


林真真点了点头,风吹过二人的衣袖,那个少年的背影笔直,被宫人们簇拥着一步一步走远,逐渐消失在颓然的秋色中。


林真真转身,走回了霜华殿。


“你今日和太子说什么了?”


林真真刚与淑妃打了照面,便被她拉着盘问。


不是吧,这又是怎么知道的?顺风耳的消息都没这么灵通。


“他送了我一条珊瑚手串。”林真真把手串拿出来给淑妃看,淑妃便接过,拿在手里一颗一颗地摸索把玩着。


“这条珊瑚手串成色上佳,我倒是见皇后也有一串一样的。”淑妃睨了她一眼,将手串戴到了她的手腕上,“亲手送到面前的把柄,叫我怎么忍住不作文章。”


“姑姑是想...?”


“你就好好给他打个剑穗,往后我自有打算。”

淑妃勾起唇角,笑的妖冶。


林真真终于反应了过来,自己跟着淑妃,不就等于加入了宫斗反派阵营吗?


管他呢,横竖都是要死的,能晚点死就晚点死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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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眼林真真便在宫里蹭住了月余,这下里里外外都知道她和霍瞿闹不和,就连皇后都特地找过她,劝了她几句便再没下文。


林真真觉得皇后其实也不怎么待见她,准确说是他们卫家人不待见他们韩家人。


她从前做叶蓁蓁的时候,没少听韩琰的事,都说他巧言令色,两面三刀,在外嚣张的很。


这样的人要想拿住他一个把柄那是轻而易举的,就看皇帝对他的忍耐程度到什么时候了。


就比如这次,朝中官员联名上了一封韩琰的罪诏,其中罪名数不胜数,光是贪污军饷和假传圣旨这几门罪名,就够他们韩家被抄个精光了。


淑妃的枕边风确实厉害,皇后娘娘色衰爱弛,但韩家送来的这个娘娘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,又是个有野心有手腕的,不知道吹了什么枕边风,除了一个韩琰死了,其余涉案的人都好好地关在廷尉府里一个头发丝都没少。


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他们韩家曾经也是门阀世家,难保在朝中没有什么党羽,怕是都翘首盼着为四皇子筹谋前程。


只是苦了刘矩,自七岁被封为太子后,便里里外外换了好几个少傅,尽是出自名门之后,圣上还特地为他修建了博望苑来广交宾客,博望寄期,对他不可谓不宠爱。


可皇上一句“不类己”,便让刘矩变得谨小慎微,终日惶惶不安,好似身负千斤重担。


他得达到文武百官对一国储君的期待,还得达到父亲对儿子的期待,但他好像哪样都没做好。


官员弹劾他对有罪之人处罚过轻,行事过于仁慈,皇上说他根本不像是皇上的儿子。


林真真编好了剑穗,是一只小蝴蝶的模样,也是她唯一会的样式。


她在太液池边揣着手将剑穗递给刘矩,笑着对他说: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,要开心一点,每天笑一笑啊。”


刘矩结果剑穗,慎重地贴着心口收好,勉强挤出一个笑来,“你...要不要和孤一起去演武场练剑。”


想起淑妃说的话,林真真点了点头。


刘矩将剑穗挂在了剑上,“这把剑还没取名,你觉得叫什么好?”


林真真看着剑上滑稽的蝴蝶剑穗,“要不就叫流星蝴蝶剑好了。”


“好,就叫流星蝴蝶剑。”


到了演武场她才知道刘矩怎么吞吞吐吐的了,原来是霍瞿也在这,怕不是皇后娘娘拉太子来给他俩助攻来了。


霍瞿整个人憔悴了许多,见到她之后脸更黑了,连个眼神也不愿意往她这边送。


听说霍瞿已经不太参与朝堂里的那些事了,除了教导太子武术便是夜夜宿在长乐坊,神情颓唐,除了看她眼神中带着些恨意外,见谁都是一副目空一切的模样。


太子抽出了他的新剑,那条剑穗在寒风呼啸中左摇右摆,蝴蝶一般雀跃地跳到了霍瞿眼前。


霍瞿垂眸看了眼剑上那条一模一样的剑穗,“太子这条剑穗,是从何而来?”


刘矩也注意到了霍瞿剑上的穗子,扯开一丝艰难地笑,“是...是师母给孤打的。”


林真真瞳孔放大,暗道不妙,决定先下手为强。


“我不过是见林真真总打这样的穗子,顺手也学了一个。”


霍瞿皱眉,一把长剑越过太子直指她的眉心。


林真真还记得,她曾经挥着那把剑跳过霸王别姬。


“师傅!”太子吓得手中的剑哐当掉在了地上,跑到她面前张开双臂挡着她。


霍瞿收回了剑锋,看了眼太子,“殿下,臣再教你一个道理,剑,永远要握在自己手里。”


刘矩弯腰捡起那把流星蝴蝶剑,霍瞿冷冷对她开口,“你再敢提她,我便杀了你。”


“呵,”林真真冷笑,“你敢吗?你要是真这么喜欢她为什么要娶我啊?”


霍瞿一把将剑收入鞘中,“我怎么娶的你,你自己心里最清楚,别怪我没提醒你,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可顾忌的了,你这样的草菅人命之人,根本不配做我的妻。”


“我草菅人命,那你呢?你手上的人命怕是堆成了山了吧!你可曾问过你手下的亡魂可否是哪个孩子的父亲,哪个妻子的夫婿,抑或是哪家的儿子?你这样的人是最没资格指责我的。”林真真红眼忍住了泪水,往霍瞿心上插刀子。


因为熟悉他,所以林真真知道什么话最能扎他的心。


霍瞿噤了声,转身向太子作揖,“殿下,臣今日身体不适,这课还是改日再上吧。”


太子点了点头,站在林真真身边看着霍瞿匆匆离去的背影,“你这又是何苦...”


林真真垂眸,“因为我爱他,所以我得让他知道,我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不可能爱的人。”


“孤不明白,你若真的爱一个人,应当是期望他幸福的。”


林真真看着太子一派天真的模样,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,“等你长大了,经历的事情多了,你就懂这个世界上有个词叫,兰因絮果。”


林真真又何尝不知道霍瞿的挣扎,可他们这样曲折的身世差别,就算她当初没有退后,选择和霍瞿一起携手,前路还是有万般艰险,难成眷属。


他们从相遇开始就是错的,她不能再错下去,让整件事脱离掌控了。


只可惜这个道理林真真知道的太晚了,牺牲掉了好多原本不该被牺牲的人。


“原来成亲,真的会改变一个人。”太子愣愣地看着她,“你从前从不会这样对我的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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